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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山救援者口述:空中都是臭味 防毒面具也没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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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布时间:2016-07-28 15:07:0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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口述者:夏龙才、吴泉元、梅建初、金洪德、倪永明、顾龙根、沈鑫森、戴忠德

采访人:金大陆、刘惠明 、胡浩川、王文娟

整理:王文娟

时间:2016年3月16日

地点:上海市青浦党校华科路158号B区103室

口述者简介:

夏龙才,1953年生,中共党员。1972年12月参军。

吴泉元,1954年生,中共党员。1972年12月入伍。

梅建初,1954年生,中共党员。1970年下乡插队,1972年入伍。

金洪德,1954年生,中共党员。1972年参军。

倪永明,1952年生,大学本科。1972入伍。

顾龙根,1954年生,中共党员。1972年12月入伍。

沈鑫森,1943年生,中共党员,高级经济师。1961年入伍。

戴忠德,1941年生,中共党员,经济师。1961年入伍。

以上受访者以口述先后为序,前六位为海军,后二位为陆军;1976年唐山地震时,他们均第一时间赴唐山抢险救援。

当年,我服役于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23训练基地。现在,我讲述接到救援唐山地震的命令,直到9月22号撤离唐山的过程。

我们这个训练基地,本来是搞导弹的,在秦皇岛。1972年12月15日,我们在座的六位(夏龙才、吴泉元、梅建初、顾龙根、金洪德、倪永明)是一起从上海青浦参军过去的。我们先在南京第三海军学校呆了三年,1975年年底移防到秦皇岛,当时在锦西,现在叫葫芦岛市。

7月29日,我们接到了救援的命令。命令下达后,我们海军基地大概派出了20辆解放汽车,成立了一个救援营。我们团临时组织了一个连(不是所有的人都去的),我们都参加了。当时没有经验,不知道具体应该做什么,只带了一个背包,带上了枪,就这样出发了。

一路上桥梁断了,公路也不起作用了。在正常情况下,锦西到唐山,开车四五个小时就能到了。谁知我们在路上走了将近三天,直至31日下午4时才到达唐山:一是附近有大山,天下大雨,山上的水冲下来车子没路可走;二是车子还发生故障,后来通过电台联系了修理工才解决问题,所以,我们基本没有在公路上走。

到达唐山的地点是沟东北后街,我们也就在那里抗震救灾。第二天,领导现场召集说了情况。我们部队的任务是:第一,救人;第二,挖人,就是把埋在里面的人挖出来,能有活的就活的。工具没有自已想办法。一开始我们住在铁路上,记得头一个礼拜,我们的被子都没打开过,背包当枕头;后来住在唐山二中的操场上,搭的帐篷是部队想办法带过来的。唐山的余震不断,放在脸盆里的水,盆底下一点点,都能被余震晃出来,可见余震的能量特别大。

说实话,我们这支部队在唐山就是挖死难者,活人基本上没救到,这是后话。8月1日,我碰到一个小女孩,17岁,是在唐山下面一个县里插队落户的。她跪在我面前说:“解放军叔叔,能不能救救我。我家里父母亲都压在下面好几天了,我怕他们不行了。”我就把任务布置下去,跟着到了她家。小姑娘自己没受伤。她家里的爸爸妈妈,哥哥嫂子,外加小侄子,五个,还有两个弟弟,一共两部炕:爸爸妈妈、两个弟弟一部炕,哥哥嫂子跟她的小侄子一部炕,侄子很小,一岁都不到。东北的房子,是棱上面加厚的梁,房子整个扑下来了,不得了。我们掀开一看,人基本上都是在睡眠的状态当中。哥哥嫂子如果不是被蚊帐缠着,应该是能出去的,小孩在他们夫妻俩中间。一家七口全遇难了。我们没有任何口罩等防护用具,天太热,太阳一晒,一蒸发,人死后的气味特别臭。人扒出来以后埋在哪里?用什么来裹啊?她哥哥是新婚,我们就把他家箱子撬开,把里面的被子拿出来裹上。后来来了指令,要把尸体装在车上运到郊区去。

正常情况下,我们都是按分配的任务,每家每户去扒,后来操作得都很熟练了,把被子铺在地上,两个人用撬翻过来一裹,就把尸体裹起来了。大约过了个把礼拜,空中投放了装尸体的塑料袋供当兵的使用。再后来,口罩也有了,手套也有了,可解决不了大问题啊!我们先把牙膏、后把捣碎的大蒜放在口罩里面,再把口罩戴在脸上,相对好一点。防毒面具是半个月以后才发的。苍蝇满天飞。有的尸体埋得久了,蛆从鼻子里、眼睛里钻出来,手上的皮像水泡一样,全部要装进塑料袋里。当时很多死难者是被活着的家人埋在自家门口的,后来有命今说,这些死难者需要重新挖出来,运到郊区去埋。我们撤离的那天,还有大姑娘的辫子露在边上,叫我们去挖呢。从内心讲,谁不忌讳啊?但当兵的没有任何的选择,必须这样做。还有一个任务,就是搭简易棚,就是帮活着的人暂时解决居住的问题。

在整个唐山救援的过程中,基本上都是当兵的在行动,陆军最多,其次是海军,空军主要是运输和空投。所以,解放军绝对是中流砥柱。我们没有任何想法或要求。这就是我们撤离的时候,当地的百姓追着我们的车子,跑走了好长时间的原因。

在生活上,整个部队最困难的是什么?是喝水问题。没有水,无论哪个部门都没有水——只能靠天上下的雨。有相当一段时间,至少有十多天,用的都是沟里面的水。吃的方面我们带有罐头,但一边挖死难者,一边吃罐头,这种生理感觉和心理感觉能行吗?说实话,直到现在我都不碰罐头。

毛主席逝世时,我们还在唐山,是一级战备;毛主席逝世后,我们就撤出唐山了。

海军23训练基地吴泉元:获救的市民没水喝、没食物吃

唐山地震发生后,海军给我们驻扎在锦西的23训练基地和第二炮兵学院、第一航校这三个部队下达命令,组成一个抗震救灾团,当时赖金华司令为团长,二炮院的政委聂洪国为副团长。我们出发的时间是29日早上4点,达到灾区的时间是31号下午4点。

车子进入唐山郊区,我们就看到路边堆着很多死难者。当时我们都是二十岁刚出头小年青,都有些害怕的。其中一个辽宁兵,人都发抖,像小孩一样把脸捂起来,那个惨境可想而知。

那个味和整个空气中弥漫的味混在一起,逃也逃不掉,吃的东西都要吐出来。我们附近两百米处有一个冷库,断电之后,冷库里面的肉都烂掉了。我们是真遭罪了。风一吹,整个都是呛人的味道。所以,你想把臭味去掉,那是不可能的。其实,我们部队带了很多东西去,包括大米。但是大米没用,没有水烧。罐头肉即使吃下去了,也会吐出来。后来大家集体消瘦,一百二三十斤的身体,最后只瘦得八九十斤、一百来斤了。在这样艰难的条件下,我们还是得坚持干活,坚持去废墟挖人。我只讲一件事,我们去的时候,都是穿着海军服,后来给发了陆军服。衣服的背后全都是白的,什么东西啊?汗干了湿,湿了再干,是汗水中的盐,起先只有一圈白的,后来整个都是白的,你想想我们出了多少汗了。全是汗,不停地出汗。

整个空中都是臭味,戴防毒面具也没什么用;但还是要戴。到最后,我们那个连队挖了八百多人。唐山地震的救灾工作,都是很原始的,起先是用手扒,后来用铁锹挖。如果像现在有生命探测仪、挖掘机等先进设备的话,救出的活人应更多,因为当我们二十多天后,还能挖出完整且没有腐烂的尸体,说明这些人刚死没几天。

唐山地震之初,水电全部中断,生活必须品都被倒塌的房屋压在下边,获救的市民没水喝、没食物吃。我们到唐山的前几顿饭都被老百姓吃光,带的水都给市民喝了。大约一周左右,各地的救灾物资源源不断地运进唐山,但救灾部队的纪律非常严格,不许拿老百姓的一针一线。有三件事至今还记得很清楚:一个是在废墟中扒出的一切物品都必须上交,手表、金银首饰、钱、票等等。为什么是钱呢,我这里要说一下。尽管当时的工资水平不高(我那时候还没有提干,一个月拿七八块钱),唐山煤矿工人的收入则相对比较高,所以我们挖出的现金比较多的。当时没有一百块的钞票,都是十块的,都放在桌面上也很多啦!没有一个战士不上交的。二是有一名新入伍的战士向市民要了两个信封和几张信纸,被领导批评教育后并将其退伍送回原籍。三是一个干部发现一只百姓养的鸽子死了,将其褪毛后放入锅内,被鸽子主人发现了,部队进行了严肃批评,并责令写出了检查,照价赔偿。这三件事一直在我内心深处保存着,一有时间就翻出来讲给孩子们听,教育后代们铭记那段历史,学习人民军队的优良传统。

海军23训练基地梅建初:防毒面具我们班只有一个

我们一班去了八九个人,我是班长。当时只知道是抗震救灾,具体不知道去执行什么任务。天下大雨。那时候我已经有了手表,走的时候特地把手表都留下了。领导说了就去,军人就是执行命令。

当时特别难受的,就是死难者散发出的那股味道。他们口罩里弄的是牙膏,我倒的是酒精,酒精跑掉之后就没有用了。刚才说到防毒面具,我记忆犹新。为什么?因为防毒面具我们班只有一个。不是出去就戴,是挖死难者的时候才戴,戴了一段时间后,我脸上的皮掉了两层,因为太阳太热,汗水淋漓。地震后正好下雨,下雨后,尸体上都长满了蛆。但是没办法,当兵的,死难者一定要拖的,我们不拖谁拖,总不至于要老百姓去拖吧。

我们在唐山坚持到九月底了,天开始凉了,老百姓也要开始准备过冬了。我们走了以后,由陆军接替给灾民搭简单的抗震棚。

海军23训练基地金洪德:因路上车子太多,又有大大小小的坑,车子走得很慢

我们是29号晚上接到命令的。当时我在汽车排小车班,领导告诉我要到唐山去执行任务。我们部队的聂政委是老红军,当时派了一辆警务车,我负责给他开车。晚上下起大雨。营部大概三百多人,走的时候大概十几辆车子。

跑了五六十公里,到了绥中河。沙河大概三百米左右宽,没有桥。如果不下雨的话,车子就到河里跑;下雨的话,洪水过来了,车子就过不去了。在路上碰到沈阳军区的40军,他们属于野战军,什么东西都带了。我们就是一个车子,一个人一个背包。他们的车子快一点,只有一条公路,在我们前面,所以他们先到绥中。我们到绥中的时候,被河水堵住了,几百辆车子没法过,都是部队的车子。我开是指挥车,就到前面去了,和40军的领导在一起。后面的车子没法走,车子停了十多公里长。

领导们一看,这雨还在下,河过不去,好多车子都陷在绥中。但是命令是限定到达,于是与40军首长商量,由40军首长请示,给沈阳军区司令部发报,说路上过不去。司令部回复:你们用人把车子抬过去。我们车子上没几个人,陆军部队就帮我们抬。我记得共有三部吉普车,是陆军兄弟帮我们抬过去的。我们到县政府,希望他们把部队车用拖拉机拉过去,就跟他们领导说,你们能不能用喇叭叫一叫,把所有的拖拉机集中起来。因为我们是一个营,沈阳军区是一个军,有好几万人,我们跟在他们后面,大家都在一条路上走。

我们做驾驶员的就在县府大院边等着。结果就听见屋里在吵架。县里的领导说,你们先付钱,我再用喇叭叫,把所有的履带拖拉机都叫过来帮你们拖。后来听说,40军下面的一个129师师长,脾气暴躁,说:“情况紧急,我们肯定给你付钱;你们先拖,我们由后勤人员来跟你们结账。”县领导说不行,非先付钱不可。讲来讲去讲不通。师长就说:“你再不来拖,我今天就一枪毙了你。我们现在是在打仗,你必须把我们拖过去。”县领导说:“你以为我还真怕你?你敢打我么?”只听“嘣”地一声,警告的枪声就响起了。我们赶紧从车子里出来,发现师长出来了,在那里愤愤地说:“打仗的时候,连市长都不怕,我还怕你一个县长么?马上给沈阳军区司令部发报,说我打人了。”县领导看到师长真的动怒了,就开始叫喇叭,拖拉机就来了。

拖拉机来了以后,一看几百辆车子,哪里拖得了。于是首长研究后命令从绥中返回兴城,想把车子拖到火车上,通过铁路桥过河。谁知到了兴城一看,铁路桥也坏了,只得又回到绥中。那时桥已经由沈阳军区的架桥部队架得差不多了。那晚就住在公路边的车子上,这是第一个晚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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